选择城市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这四个字是很值钱的。

现在成都也有壁葬和树葬，相当于国家为了节约土地而推出的殡葬方式。几千或者万把块就可以，还会有一部分会补贴。他们的主要优势是价格便宜，经济上可以接受。但我遇到的95%的客户还是选择了入土为安。

干这一行，特别能感受到一些传统观念对人的影响。

比如落叶归根，我的很多客户都是外地回来的。具体来说，广东、浙江回来的客户会比较多，还有上海的。他们一辈子都在外面做生意，有很多企业家和商人。他们不那么在乎价格，但一定要回老家。

我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客户。刚开始接触他的时候，我跟他说，你这么年轻，是买不到墓地的。结果他告诉我他得了癌症，病危。可能只剩三四个月了。所以想回家给自己选个墓地。他说他早年在上海读书，成都毕业两年后又去了上海，因为他的圈子都在上海。在2000年初，他在上海买了一套房子。赶上了上海后来这波房价暴涨，就不断把自己的资产置换成房子，现在他在上海可能有七八套房。但生命快走到尽头的时候，他还是想回到家乡。

另一个客户从广东飞过来。她也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后来她嫁到了广东，***妈也跟着过去了。现在***妈病危了，老人嘛，就有那种落叶归根的想法，百年之后肯定是要回成都的。这个客户时间很紧，二号的飞机回成都，八号就要回广东，总共只有六天的时间，她必须把这个事情办好。

像这种从外地回来选择墓地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目标很明确。如果他们来找我，会直接说要什么价格，要什么环境。等他们确定了就给他们看。而且，他们只买他们需要的东西，所有配套的智商税什么的，他们一个都不要。

除了价格和环境，还有一个选择墓地的标准你可能想不到，邻居。尤其是那些当官的或者商人，他们非常在意葬在旁边的人的身份。我接触过一个领导的家属，他给父亲选了一个墓地。一般的企业家，光是有钱的还不行，必须要为国家做过贡献的人，才配和他爸爸放在一起。他是我接触过的四川的天花板级别的客户，从去年选到现在，还没有选到满意的。

我上星期还接待了个客户，他们家四个女儿都离婚了，于是怀疑家里风水不太好，准备给老人迁坟。她们还带了个风水师来，现在的风水师完全不是像以前那种穿着道袍的。我见到的那个风水师，也是穿着黑色套装，打着领带，背着笔记本电脑的，就是手里还拿着个罗盘。我原本给她们推荐了一块五六万的墓，但风水师给她们推荐了一个15万的带石狮子的墓地。她们觉得贵点就贵点，改善一下家里的风水，这我也不好说什么。

干这一行很容易思考生死。我见过很多人面对死亡的样子，也见过死亡在他们至亲至爱的人身上留下的痕迹。

最让我困扰的是一个学考古的女博士。

她告诉我她得了抑郁症，严重的抑郁症。一开始，我不明白。她那么年轻，还是博士，智商情商都不知道比我高多少。她怎么会得抑郁症？后来才知道她之前有个男朋友是警察，被骗了30万。他已经在老家结婚生子了，所以她的世界观完全崩塌了。

刚开始，她来找我的时候，一天给我打20个电话。每次我说我太忙没时间接待她，她都会威胁我。如果你不卖给我，我会立马自杀什么的。我很无奈。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帮她。我只能劝她说，天气好的时候我就出来晒晒太阳，成都小龙虾马上就出来了。火锅那么好吃，如果死了好划不来。

我肯定不会把墓地卖给她。我帮不了她抑郁症，但我可以帮助她不要再做这种傻事，用死来结束痛苦。我没有经历过她的痛苦，但因为一个人去改变自己的下半生，这肯定是不值得的事情。

但也有很多必须直面死亡的人，他们的态度是很平淡的。可能因为他们既然已经来找我了，基本上已经把心理建设做好了，已经可以接受这个结果了。

前段时间，我带一个女生去看墓地。我在想她给家里哪位老人选的。她让我先带她去看，然后再定一个墓地。价格不贵，位置还可以。她说，你觉得把我放在这里怎么样？我说我们不是开玩笑，我们还那么年轻，我们的生活那么美好。后来她告诉我她得了癌症，确诊晚期可能最多半年。我当时就愣住了，无言以对，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很难过。

相反，她告诉我要看开一点。反正她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不如接受吧。现在她只是带着父母到处玩，然后把以前的朋友同学都约出来一起吃饭喝酒。除了每天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她都会拿出一堆药吃。你根本看不出来她是个有病的人。有时候我觉得生活就是这么不公平。黄泉路上无老少，这句话真的就是这样。

见到的故事多了，我发现，死亡可能并不意味着某个终点。

我参加过一场葬礼，是个电子科大的教授，他走的时候来了很多学生。他把自己生平讲的许多话全部录了下来，做成音频放给他的学生听。他说我的身体即将陨落，但我的灵魂永远和你们同在。他希望他的学生在他走之后，依然可以为社会做出更多贡献，他也会为他们感到骄傲。他连走的时候，都想给学生们提供一些人生路上的支持，我觉得他好高尚，真的是奉献一生。

再后来，我真正意识到，死亡给活着的人留下的痕迹。生活还会照常继续，只是从此以后，都是以另一种形式了。

我遇到过一个给自己的小朋友选墓地的母亲，她的孩子才六岁，来选墓地的时候，她全程一直哭一直哭，眼睛就没有干过。选好位置以后，她就坐在那个空位置旁边，什么也不说，坐了一天。后来她说，她想用自己的体温给墓一点温暖，让她的小朋友下去的时候，没有那么冰。当时我们所有人，见到她的样子都特别绷不住，眼睛都是红的。

后来，她的小朋友下葬以后，她也会经常买些玩具，奥特曼卡片啊，小恐龙啊，变形金刚啊，或者带着iPad坐在墓前放动画片，一坐就是一整天。我们有时候看到她，会给她送个饭，或者找个人守着她，怕她做傻事。她丈夫不会在她身边，但会在园区大厅里坐着陪她，我想如果遇到这种事情，两个人都走不出来，这个家庭可能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