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9日,由泷田洋二郎执导的奥斯卡经典影片《入殓师》4K修复版再度上映,影片中与入殓师有关的几个人生故事拨人心弦,诠释了生命的温度和厚重,亦引发影迷们关于人世别离的情感激荡和新思考。
面对电影情节,人们可以尚可以超然地体会送别生命的镇重和可敬,回到现实中,入殓师,殡仪从业者却免不了遭受种种歧视和偏见。关于他们的印象总是离不开阴气,遗体,恐怖,谣传更甚的是他们的超高薪酬和暴利,旧有的神鬼观念和公众的缺乏了解给这个行业与相关从业者披上了神秘的面纱。
我们采访了几位跟入殓师有关的人物,他们中有从业经验近十年的资深入殓师,也有大一入学不久的相关专业学生,他们的职业生涯是相似的,好像踏在了同一条时间轴的不同节点,他们的故事和处境仍然是各自的。透过他们的故事,我们尝试回答:电影和现实,陪伴与离别,究竟有多远?
01 普通 Ordinary
“生命的短暂如同白驹过隙,回顾您历经沧桑的岁月,走过的人生,倾尽我们的泪水,也难以…”墓园中,在亲属的环绕下,逝者将入土为安,入殓师右岸正为其致最后的祷告词,背景音乐是《送别》。得体而庄重地用标准普通话主持葬礼,这就是她分享到社交媒体上的日常工作内容。有人同她开玩笑,问是否有过笑场,她极严肃的回答:“从未有过,职业道德。”
工作之外,她是95后,辽宁锦州人,操一口地道的东北腔,家养一只叫“二宝”的英国斗牛犬。高考失利后,就读于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学习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这所学校堪称现代殡葬行业的黄埔军校,培养了大量的从业人员。
关于这个全国只有五所学校开设的专科专业,谈及周围人的看法,没有那么多的不理解,她说:“我还好,身边的人没有什么偏见,要说的话,都是来自于工作当中遇到的家属和家属朋友;另外社会上普遍都会觉得我们是高薪行业。”
高薪?并没有。真的不用把这份工作想得多吃香。
即使是第一次面对逝者,我也没有极度的恐惧,这是个人心态的问题,但事情本身还是很可惜,第一次化妆,逝者是一个四岁小男孩,死于交通事故。右岸没再继续,沉默了一会。
这种恐怖气息让很多人不愿意真正接触,也就有了这些传言的受众基础。
只要我们工作当中问心无愧,没有那么多忌讳和讲究,我们的工作其实都是百无禁忌,只要初衷是从服务出发,服务两个世界的人:“入殓师并不只是一份工作,还是一个积善的过程。”
自己这么想,也没法阻止外界的误解,但行业内的恶性竞争也拉低了风评,有人说这个行业人才缺乏,是的。从五个学校科班出身的人确实是,长沙学校的专业1995年才设立起来。不过你们应该都见过传统丧葬一条龙服务的店,这才是大部分人对殡葬最初的印象,要把两种区分开,他们为了争抢客户,无限制地降低成本,降低服务质量。出于这种原因的恶评是真实的,是行业内部的现代化出现了滞后。
不管怎么样,我们永远要和逝者家属打交道,而且常常是处于情绪崩溃状态下的家属。见得多了,我们能做的只有认真对待工作,让自己更专业,对其他的则无能为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对于自己,会觉得应当更加珍惜当下的时光。
“据了解,长时间耗费心神地工作对于你们是常有的事,是一种怎样的信念促使你们坚持下去呢?”听到这里,她淡然回应,这是一份普通工作,我们不希望被误解也不希望被夸大,职责所在,谈不上高尚。
02 传承 Legacy
与右岸不同的是,小凯是主动选择该专业的。
“包括我的大伯,我的姑妈,他们就是做这个殡葬行业的。”小凯提到,自己受到亲戚的影响,最终也走上了这一条为逝者服务,不为世人所理解的入殓师道路。因为自己的亲戚正是做这行的,所以父母也不会反对自己干这一行。
但是当被问道身边的朋友有不理解或者偏见的时候,小凯满脸苦色,叹了叹气:“太多太多,太多了。怎么说呢,我的同学吧,因为他们也是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的,他们也最多只是对这个专业有着好奇,并不会说对你有什么偏见或者嫌弃,我的那些初中同学就有人经常问我‘小凯啊,你怎么就去干这行了?’当然了,亲戚肯定是不会说嫌弃你的,
但是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啊,亲戚朋友中有办喜事的,我们都是不会去的,只能是份子钱到,人不到。” 在社会上他们是不会主动跟人握手,向人递交自己的名片,也不会主动跟人说起自己的职业。生老病死四个字,只有入殓师是牢牢地跟死字绑在一起的,在我国,谈死往往是一种极大的忌讳,于是整个社会也就对殡葬行业的人有着极大的偏见和误解,虽说‘乐观看待生死’,但当遇见一个常跟逝者打交道的人时,心里难免会觉得有些不吉利,会有一道坎。
小凯直言,入殓师这份工作确实在生活上给他带来了一定的影响,他说道,干这一行的是很难找到伴侣的,他们只能在同行中选择。“但是这份工作总得有人去干,虽然有人他就是接受不了做这行的人,但我们不能够因为别人的看法就说不干了。我们入殓师就是负责一个人生老病死最后一个环节的,我们是逝者的引路人,是要送逝者走的,我们得让逝者体面的离开这个世界。”既然当初自己决定了要为逝者服务,就已经接受了随之而来的诸多不便。
殡仪专业有复杂的细分流程,分为礼宾,礼仪,入殓等等,礼宾就是做抬棺啊,手捧骨灰盒啊之类的工作,礼仪的话就是告别厅里面的主持跟插花,入殓则是跟逝者的遗体打交道的,入殓最基本的操作包括化妆,整容,缝合,洗浴,更衣等等一系列操作,但有时比较忙的时候,这些工作是重合的。
外界谣传殡仪馆工作薪酬非常高,白天八百,晚上一千,实际上哪里有那么离谱啊,他说入殓师的工资确实比普通人的高一些,但其实也就是月薪高个几百块罢了,不过入殓师的工作优势在于稳定,只看你自己愿不愿意离开该行业,并不会被市场所淘汰。
有人常常问他,看见死人不会怕吗?他笑着回答道:“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从来都只有活人怕活人,没有活人怕死人的,除非你的心不正。干我们这一行的,首当其要的就是心要正,你心不正会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你的,你会承担很大的心理压力的。
尽管入殓师的工作非常的稳定,但是离开殡葬行业的人也为数不少,并不是因为社会的偏见或者害怕死者,而是工作并不好做。在给逝者化妆入殓的时候,工作时间很长,很费心神。
“我在这行干了有八、九年了,有时会看到很多非正常死亡的逝者,他们的遗容比跳楼,跳河的逝者样子还要吓人,我也会怕,但是只有你的心是正的,你对逝者始终是尊重的,你想的就是将逝者恢复成其生前美美的样子,你就不会怕。”
有时那些出车祸的逝者遗体需要高难度的缝合,头颅被掀开的需要用海绵,棉花填充,脸部模糊了的需要3D打印其面部或者人工用蜡胶去捏,要去拼接逝者遗体......有时会从早忙到晚,忙12个小时都有可能一个逝者体态都未能恢复。
并且入殓师是得24小时随时待命的,殡仪馆的一个电话,入殓师就必须要到工作岗位,不可能说把这项工作拖一拖,等到明天再做。
长期面对逝者,入殓师的身体也会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伤害,因为他们并不知道逝者是否有什么传染病之类的,有的时候面对那些高度腐烂的逝者遗体,入殓师工作时还得戴上防毒面具,但是即使戴上了面具,他们还是能闻到一种很冲的味道,那种味道并不是臭味,就是很辣眼睛,眼泪会忍不住掉下来。
小凯在该行业工作了近10年,服务的逝者数量他自己也说不清了,看到了那么多的生死,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的感情已经变得冷淡。有时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跟着逝者家属一起哭出来,他们也会很难过,也会很痛苦,因为我们都有自己的亲人,总有那么一天,我们的亲人也会离我们而去。
见多了逝者,便会越感受到生命的短暂,便会越意识到珍惜生命,珍惜与亲人的每一段时光,“不要等到亲人离去时,才学会珍惜。现在能把握住的一定要紧紧抓住。”他说,当得知亲人去世时,这并不是最悲伤的时候,当告别仪式做完了,围绕亲人转一圈的时候是非常痛苦的,这个时候眼泪是止不住的。”
之后逝者被火化时,当他们看到自己的爸爸或者妈妈被推进火化车间,被放到那个炉子上面的那一刹那,这时候是最痛苦的。
小凯曾见到一个女孩,在她的妈妈被推进去的时候,痛哭着上前去拖住了***妈的遗体,这样的事情,他遇见过太多太多了,这是自己的至亲啊,谁会舍得啊,谁能够接受一个完好的人再出来时就只是一片灰白色的骨灰啊。
“我们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小师傅啊,麻烦你把我的爸爸妈妈打扮好。’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用尽全身的力量服务逝者,去让逝者恢复到生前的样子,让逝者有尊严的离开。当听到逝者家属的谢谢时,我们的工作便值得了。”
对于小凯而言,入殓师已经不止是一个职业了,这是生命向生命的致敬,是人生的温暖落幕。“我并没有离开这个行业的想法,我会一直做下去。我要去实现身为入殓师的人生价值,我相信未来会有更多的人理解我们,也会有更多的人选择加入我们。”小凯笑道。
03 学子 Undergraduate
李俊是重庆城市管理职业学院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的21级学生,他目前的两门专业课程是《殡葬历史》和《生死哲学》。
周围的同学和亲朋好友对他们的专业并不抱有除好奇震惊之外的恶意,观点也往往是简单功利的,家长认为殡仪馆是个钱多事少的好单位,学长告诉他遗体越难处理报酬越高。
尚未进入实操的他正在尝试改换面对死亡的心态,消解对遗体的恐惧,更理智地看待生死;面对各种外界的非议,他更擅长用现代殡葬业的理论去面对和化解,在科学卫生的专业化手段下妥善处理遗体,不仅不存在封建迷信的“阴气太重”的说法,而且整个殡仪馆体系的面貌与服务整体水平已有了很大提升。
“这份职业是值得尊敬的,我们是送逝者最后一程的人。”他说。
采访| 周康 陆薪宇 李阳光
图片校园一景 | 陆薪宇
文 | 周康 陆薪宇
编辑 | 陆薪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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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记录者工作室